8月，恰是五常水稻抽穗的时节。4日这天阴千里千里的，连下几日暴雨，空气里羼杂着土壤和稻花的滋味。以往这期间，57岁的荣子正在自家稻田庐干得辛勤儿菲乐餐厅，这天她却窝在家里，拾掇衣服物件。一大早，村干部就告知她，拉林河要发大水了，铁西村的整体村民都得速即撤走，到五常市区去。

拉林河是松花江的支流，穿过上游两个水库，到了铁西村又分出群山万壑的水汊子和水泡。村民认为这水品性好，连带着铁西村8000多亩庄稼也好，让这里成为五常大米的中枢产区之一。

阴云下的稻田。受访者供图

大大宗期间，逐渐流淌的拉林河都和村庄相通平安。这条温柔的河流上一次让村民们如斯急切，照旧20多年前的1998年大洪水，但那次最危境时也没让村民调养。

脚下，出村的路上，装着大包小包日用品的车子一辆辆驶过。村子只留住年青东谈主24小时侦探河堤，注目水倒灌进来，淹了稻田和村子。

赵老五和董二亮亦然“留守”东谈主员，他们是村里“养钩机的”。说是“钩机”，其实赵老五开的是挖掘机，董二亮则是操作推土机的好手。此刻，两东谈主正在不同的村庄里加固河堤。

村民调养后，村子愈加振奋，河堤上的机械轰鸣声响起，又很快灭绝在空旷的平原上。惟有一个声息莫得阻隔过，拉林河的大水激起水声，愈发响亮。

赵老五

赵永利几天前就觉察到了拉林河水势的非常。

他56岁，在家里排名第五，“赵老五”就这样被叫开。赵老五有七十多亩水稻田，当了半辈子农民，最介怀这些地。

当今恰是水稻滋长的环节期，他每天都会去河畔田庐转转。7月31日，拉林河水就在涨，但在汛期也算宽泛。那晚，他在一又友圈发了几段视频，河面平安，倒是鱼在水里扑腾得欢实。

可一醒觉来，他再去河畔发现西岸也曾上了水，归并了本来的台阶。到了8月2日，他看到暴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、河里，开动有些心急，“下冒了烟儿。”

雨一直下，水也一直涨。8月4日，哈尔滨市双城区政府防汛抗旱训诲部发布音讯称，暴雨加上上游的龙凤山水库、磨盘山水库联络泄洪，拉林河将发生超50年一遇洪水。

4日上昼11点，大大宗村民接到告知正在撤除时，赵老五再也坐不住，开着挖掘机去“叠坝”了。河沿水泡子双方有五六十垧（一垧约合15亩）水稻，长势正盛，他看着神往，尽管那边莫得自家的地。

“偶合咱家有钩机这玩意儿，都是乡里乡亲的，就去帮个忙。”赵老五只读到小学三年事，字都认不全，但他剖释这个风趣。保障起见，他又孝敬出自家另一台钩机，让其他村民帮着通盘。

赵老五爱摆弄机械，也非凡这台“日立210”。这是他三年前卖掉旧钩机，又贷款凑够108万元买下的新机器，用脏了就给它抹干净，再上个机油，性能不比刚买时差。

村民玲子说，赵老五的钩机到外面接活儿是收费的，但他“心肠好”，简直不会收村民的钱，“酌定就要个油钱。”

赵老五和他的“日立210”被困决口处，赵老五站在机器履带上。 受访者供图

四五公里外，二亮也正在德本屯维护“叠坝”。

在铁西村，相互帮衬早就融入到了村民的日常糊口里。尤其在种庄稼上，对地皮的共齐心境早就把他们汇集在了通盘。农忙时，村里有些力气的都会主动合股干活儿。别管谁家的地，大众都是通盘打药除虫，通盘薅草。

赵老五和二亮都是铁西村新月泡屯的，村庄里仅有一条柏油路，两侧是房屋，大众推开门就能唠嗑。农闲时，村民们出门找活儿，没活儿了就在通盘喝小酒、打麻将。

“大众都糊口在一块儿，各家的墙也没那么厚。”荣子说。

河堤上，赵老五在操控着他的“210”，一爪能盛一方土。比及加固好北边的河堤，两三个小时也曾往时，有东谈主告诉他，南方的堤子也快开了，随即要漫水，他连饭都顾不上吃，又转去南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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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老五往时后，发现这边的河堤也曾被泡“暄乎”了，他赶紧挖新土往上叠。到下昼两点驾御，他估摸着，再有一个小时，就能拾掇完毕。

而据黑龙江省水利厅音讯，这时，距离铁西村10公里除外的拉林河五常站水位96.24米，栽种教化水位1.04米，达到洪水编号程序，水位仍呈高涨趋势。

二亮

接到河南方要漫堤音讯的，还有二亮。他挂完电话，就开着我方的推土机，抢着拉林河水高涨的速率，全力往新月泡屯赶。

还没到，二亮远远就认出了赵老五的挖掘机。那是村里的大众伙，仅仅这时混黄的河水简直和河堤皆平，隔着比平时宽了几倍的河面望去，这台“大型机械”显得小了许多。

到了河堤上，一个正在开钩机的村民看见了赶转头的二亮，连忙下车给他让位置。村里东谈主都知谈，二亮是摆弄机械的好手。

二亮大名叫董亮堂，本年45岁，是家里的老二。天然地，大众都叫他“二亮”。初中毕业后，他就在村里的采砂场随着师父学习开推土机。其后村里开辟、整地，挖掘机和推土机的需求量大，二亮赚到第一桶金，从此就干起了工程机械的餬口。到当今，家里也曾养着十几台机器。

不辽远，荣子也赶来了岸边。那天上昼，她和丈夫都去五常市区投靠了亲戚一又友，但她发现我方忘带东西了，又折回村里。家里距离拉林河惟有五分钟脚程，“来都来了”，荣子决定冒险去河畔望望水多大了。

到了河畔，她看见了赵老五，也看见了我方的外甥二亮。

“二亮和赵老五正在堵河堤。”她掏脱手机来拍摄视频，准备斯须发在村里的微信群。

荣子、二亮（中）和赵老五过后合影。受访者供图

但很快，她就趣味趣味全无，换成了急切，以至是怯生生。拉林河上游流泻的洪水滔滔而下，发出呼啸声，水位以秒为单元快速高涨，很快漫过了土堤。

赵老五新叠的土坝在这样的水势前显得屡战屡败，只需几分钟，土坝就被冲开了一个口子——拉林河决口了，就在赵老五挖掘机的下方。

奔腾的河水很快归并稻田，从辽远看，赵老五和他的“210”通盘，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。

但没东谈主看得见赵老五的蹙悚。湍流带走了挖掘机底下的土，坐在驾驶室里的赵老五嗅觉到车身歪了，平日这台带给他无穷安全感的好伙伴不受闭幕地往下陷，“用劲闭幕也闭幕不昭彰，上不来也下不去。”

“完毕，给赵老五圈里边了。”在驾御拍摄视频的荣子急坏了，一直喊：“开钩机去接他一下吧！”

二亮给钩机挂向前进挡，沿着垮掉的堤坝围聚赵老五，可决了口的洪水扑得太猛，刚驶出一段，二亮就不得不往岸上退。

赵老五坐在挖掘机里，他感到机器越来越歪斜，外面的水也在快速漫开，我方必须要脱身了。

他脱下上衣和短裤，放在驾驶室里，我方站到履带上。一分钟后，他跳入水中。

这水是激流，下去之后赵老五就嗅觉分手了——我方被打着旋儿的水带着走，在水里绕了一个大弯，一直冲到北边。在随着水流绕圈的历程中，他几次瞄见了我方的“210”，每一次它显现的部分都更少一些，直至灭毫不见。

住在河畔的东谈主，都会些水。赵老五小期间频繁下河拍浮，会肤浅的“狗刨”。但脚下，水也曾三四米深，他怎么都够不到底，只凭本能拚命往外游，可膂力耗尽得太快，他扑水的频率彰着放缓了。他看见岸边有东谈主给他扔绳索，但根蒂够不着。

“行不行啊！”二亮站在岸边朝他高歌，但赵老五也曾被冲远了，少许儿都听不见。

句号

二亮一把拿过橡胶圈，下水了。

在网高尚传的视频里，二亮只衣服白色短袖T恤、迷彩裤子。橡胶圈是岸边东谈主家为哺养公正的，圆咕隆咚，像个大号的车胎，底下用橡胶皮封住，作念成一个筏子，可供一东谈主坐着。桨板也小，跟胳背差未几长。

“二亮，你不可去！”

“二亮你把衣服脱了！”

“二亮，你过不去！”

荣子看见，浮躁地喊他转头。但二亮只平安地回身看一眼，什么也没说，盘腿坐进橡胶圈，左手拿着木桨板扑棱着水。

通盘历程，二亮都没透真切张惶，反而像是日常下河般风轻云淡。

岸上蹙悚的喊叫声和二亮的“荒诞冷静”，凶猛的河水和轻佻的橡胶圈，变成一种特有的松弛感。视频中，下水后的二亮冲着岸上说了一句什么，其后他向记者回忆，那不外亦然一句毫无海潮的话，他仅仅告诉二姨荣子我方“不脱衣服了”，关联词水声太大，二姨莫得听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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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亮水性也不是很好，别说救东谈主了，我怕我外甥把我方也搭进去。”回念念这件事，荣子依然感到后怕。

但她也知谈，二亮不会听她的。在荣子心里，大外甥是个眷注性。谁家莫得车拉米，二亮就开着我方家的车往时；到了育苗、插秧、收割的季节，有东谈主家干不外来，就会在群里叫东谈主维护，去的东谈主里，准有二亮。

二亮跟赵老五从小就意志，天然不是亲戚，但每次碰头，他都喊一句“五叔”。五叔有危境，二亮哪还顾得上那些。

他盯着赵老五的脑袋瓜子，东谈主被冲到哪，他就撵去哪。洪水又急又大，从岸上看，橡胶圈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雀斑，不时飘飖。水下都是泥，桨板也划着费力。但赵老五铭记，二亮到他眼前，只用了三四分钟。

二亮坐着橡胶圈，下水去救赵老五。 受访者供图

“你别浮躁，我随即就到，坚不断！” 距离赵老五还有快要一米，二亮不停抚慰着赵老五，他看到对方脸也曾发紫，不知是吓的，照旧窘况。

“摸着胶圈，就不会千里。你先歇歇，我划着。”他反复交代。赵老五循着二亮的真谛，一只手扶着橡胶圈，另一只手被二亮牢牢拉着，最终回到了岸上。其时，赵老五在水里也曾呆了10分钟驾御，被冲走了300多米。

“感谢啊，这家伙你冒这样大危境还下来。”上岸后，赵老五对二亮说。在新月泡屯，男东谈主们很少把“谢谢”说出口，谢意之情每每深藏在一杯杯烈酒里，然后用一饮而尽来抒发。二亮知谈，这样肤浅的一句话有多重。

“那不是应该的吗。”二亮回他。

他扛着橡胶圈，和赵老五通盘回家。他们绕过决口的河堤，走了一大圈，像画了个“句号”。

洪水之后

这些年村子流行抖音、快手等短视频平台，用荣子的话说，“电视都不爱看了。”她也爱拍短视频。事情发生后，她跟往常相通，把视频发到网上，没念念到引来这样多关注。

起首是二亮媳妇儿和赵老五的老伴儿。她们知谈之后哇哇大哭，被丈夫哄了好斯须。

视频惟有救东谈主的历程，莫得恶果，好多东谈主不知谈二亮和赵老五的状态，纷纷打回电话谈判。

还有不少记者到村子里采访。这让赵老五犯了难，他不善言辞，爱喝酒的他平时在酒桌上，“主动提一杯都费力。”

被救起来的下昼，正巧有一又友过诞辰，他和二亮通盘去为兄弟庆贺。席上还有七八个东谈主，话题都是本日的经过，满桌东谈主都替赵老五敬了二亮一杯。

再往后几天，村里更多东谈主传闻了赵老五的事情，每天都有东谈主请他去吃饭，“压压惊。”

赵老五知谈，“大伙儿就念念吃个喜。”村民们让他叫上二亮通盘，但二亮比他还忙——除了我方种地，他照旧村里合营社的社长，承包地皮，收购各家剩下的大米，协调对外售，让大众都多赚少许。

在玲子看来，二亮“能张罗事”。为了怒放更广的销路，他曾带着大米到处参展，攒出了口碑。

日子深刻，村民们也都信任他。合营社开了起来，边界不时扩大，咫尺有30家加入。玲子说，这差未几是村里边界最大的。

其后短视频平台兴起，二亮又琢磨起在抖音、快手卖五常大米。此次救东谈主后，二亮下架了电商平台购物车里的商品。他不但愿大众哀怜他，也惦念我方被东谈主诬陷“救东谈主是为了带货大致有其他的主义”。

这场洪水最终莫得淹进村子。

留守的东谈主用沙袋筑起了高高的堤坝，但一些稻田就莫得那么庆幸了，荣子和丈夫看到近30亩地势低洼的稻田都归并在水中，心里说不出的疼痛，“这部分就算是白干了。”

赵老五也惦记取我方的地。他每天都会回村里，望望地里的水退得怎么样，挖掘机显现来了莫得。他揣测驾驶室里的电脑板已被泡坏，全换超过花五六万元。

决口五天后，赵老五的“210”显现水面。 受访者供图

决口一周后，大河也曾下落到本来的水位。稻田庐的水积了一米多深，被谈路隔着，流不出来。水浅的场合，一些稻子也显现了水面，远瞭望去暗中一派。

赵老五又开着我方的钩机去泄洪了，他要把本来的谈路挖开，让水流出来。他辱弄我方：“望望，这也没个记性啊，又来挠上来了。”

8月17日，距离钩机千里水也曾往时了10多天，水面降得越来越缓，钩机照旧只显现个小挠子。“水位就这样了，只可抽水。”赵老五决定不等了，他准备用机器把水抽出去，救回挖掘机。

村民们传闻了这事，一大早，不少东谈主自觉赶过来维护。他们用抽水机把水抽干，又开过来几台更大的挖掘机，把裹在“210”上的泥巴掏走，将躺倒的钩机扶起来。

赵老五估摸着，再过一个月水稻就会熟习，到时他的挖掘机也能修好，一切都会再行开动。

新京报记者 左琳 赵敏 彭镜陶

剪辑 杨海 校对 刘军